夏日星星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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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计时

科研九x人鱼兜,oooc



5月31日,星期二,天气晴。

VOR-ll 航行第67天,地方时8点整驶离伊莎贝拉岛,现坐标6°S 12°W。


Dr Ban在例会上分析了S的机体构造,他的肌肉组织与人类成年男子基本无差异,水压与常年海水压迫没有在他皮肤上形成漩涡状纹理,这让我有些惊讶,看来原本的猜测并不成立。


当然也不能完全否认,S的皮表层有可能覆盖黏膜,有必要的话,我会申请提取一小块浅层皮肤进行化验。


Tia说,S最近性情大变,时常用尾鳍撞击保护罩,例检也不安分,一直试图挣脱铐带的束缚,我想是水温的问题,之前和Tia强调了许多次,南太平洋厄尔尼诺频发,S很可能已经习惯了偏高的水温,可她还是坚持模拟洋流……


距离捕捞S已经过去一周,我还没有去探察过,严重点讲都算失职了,看来明天确实有必要去一趟实验室。



防护服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圈,第三层抵御攻击,第二层阻隔细菌,Nine吃力地反手勾着扣子,一晃神想,那么最靠近皮肤的那层棉质衣物是在防什么?

一为保暖,二为遮羞,他按下按钮,在操作台上升的嗡呜声中,给出了标准答案。


没有人会回应他,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自我问答。


他取出医药箱,用眼光点了点器械数量,嘴唇无声地一开,立刻抿了回去,似乎是感到不对劲,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错,操作台下的凹槽里已沥了一层水光,看来S是刚被捞上来,助理还没来得及擦净他身上的水,也没来得及架上铐带。


不悦于助理粗心地渎职,Nine嘴角又无声地张开了。

他的喜怒哀乐都是无声的,把人生演成一部寡淡无味的默片,连自己都没有兴趣欣赏的默片,也许是常年与仪器与沉默为伍,他对于鲜活的嗓音持有不可名状的抵触。


Nine戴上手套,拿起镊子放到灯下细细端详着,趁这片刻,替自己狡辩——抵触这个形容有失偏颇,他并不反感人声,否则怎么能容忍Dr Ban无休止的报告和Tia那些可笑的理论呢?


修长白皙的手紧握着镊子前端,青筋从手背左上方突兀出来,向上延伸,突然在手腕处急转了个方向,而后一路蜿蜿蜒蜒,时深时浅,渐渐隐入血脉纠缠的肘间。Nine的眼神一直跟随这条青筋,它在皮肤里淡了,他的目光就要再挖深一些,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其中的奥妙,而当它从皮肤中伸出来,他的目光也就如释重负地漂浮了。


S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,他任面前的年轻人贪恋地注视着自己的手,末了微笑起来:“嘿。”


Nine脑袋一嗡,下意识地猛站起身,一脚踩进了操作台的凹槽,防护服厚重而繁杂,拽着他一路摔下去。


台面擦出一声极轻的“滋”,Nine仍匍匐着,仰视操作台上方的身体曲线由扁平一点点立体,人鱼挺直了上身,居高临下地盯着Nine,又重复了一次:“嗨。”


S妄想他还能再表演一次这滑稽的见面礼,可狼狈如小丑的Nine当然不愿意回应S的问好,这样不仅是在承认自己被这一句“嗨”吓得屁滚尿流,还推翻方才的狡辦,佐证了自己抵触人声已经到了这样可怕的地步。


为了掩饰难堪,他迅速爬起来,取出棉签沾了沾酒精,按住S的手臂均匀地擦了一道,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提防他的实验品,S一直好奇地打量着他,连反抗都忘了,最后歪歪脑袋,赞叹道:“你长得真帅,我见过的人类里没有人比你帅。”


Nine捏棉签的手顿了一顿,循声望去,心也顿了一顿。


S浑身都湿漉漉的,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腥臭的滑腻,皮肤从额头白皙到腰腕,腰以下依着熠熠的鳞片,单单看上半身,比起一条人鱼,他更像十七八岁的少年。


棉签擦得手臂直痒,医用酒精又扑进了凉意,S感到不适,趁Nine发愣的间隙向后缩手,Nine在这一瞬突然回过神来,陡然握紧了即将脱离自己的手臂。


S盯着刺出冰冷银光的镊子,怯怯回眼问他:“这是什么?”他真害怕这个年轻人要抽丝剥茧一样剃去他的鳞片,然后把尾鳍硬生生掰成两条“腿”。


Nine也跟着去看医药盘,下意识再次用眼神点了一遍工具。


没有麻醉针剂。


他是来提取S浅层皮肤的,可助理没有给他,也没有给S准备麻醉针剂。


Nine苦笑了一下,力道不受控制地松下去,任S缩回自己的身体。也是,谁会在意试验品痛不痛,母亲烧鲫鱼之前也不会给它打麻醉的。


“你不认识。”


“哦。”S点点头,搓着手想了一会,“那能教我认吗?”


Nine疑惑地蹙起眉头:“啊?”


“教我认!”S兴奋地摆摆鳍,几乎要扑到他身上,“这个是什么?”


“这是镊子。”


“噢!好厉害,我没有见过,这个……呃…”他的舌头在口腔中胡乱卷曲,还不能顺利发出“nie”这个费力的音节。


“镊子。”


“ne......ni...…”


“镊。”Nine凑近了些,微微昂首向他演示自己的口型,“n-i-ye,nie。”


“ni...….nie!”S高兴起来像只小海狮,五指绷得很开,两只手掌用力地拍着,“镊!”


Nine这时候单单只看到他与人类相差无几的上身,迎来S的喜悦竟有一瞬突然失神笑了,可嘴角还没达到足矣被察觉的弧度就迅速恢复原状,唇线甚至比之前还要僵硬,又不是幼儿园老师,还教他发音,有病?


这气氛下提取组织必然不可行了,Nine没完成既定任务,症结竟然还出于自己,烦躁得要命,一把甩回镊子,打在医药箱里哗啦一响,所有的工具都被摔错位了,一片凌乱的银光闪闪晃眼,他挪开眼神,按眉心又揉太阳穴,努力压抑自己莫名的烦躁,胶皮手套还没来得及脱,一捏就要碾动一大片皮肤,面目上的烦恼几乎扭曲得不端正了。


烦恼的缔造者S亲眼看着这种情绪逆着血管团团交织在Nine的心头,紧接着攀上眉心,被一双对自己都凶狠的手揉碎了,他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,被异族苦闷感染的难受。


“你很难过吗?”


Nine像位塑泥巧匠,一双手在脸上揉揉捻捻,拉平扯正扭曲的五宫,再从头至尾顺溜地一抹,他便静下来,回答S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:“没有。”


“那你孤独吗?”


什么叫,你孤独吗?

Nine冷笑一声,繁多嘈杂的讥讽反刍进嘴里。


少年时代,谈及“孤独”羞耻又中二,可多少还有些隐秘的向往,将孤独与特立独行划上等号,仿佛这是多么伟大而酷帅的作为,等哪一天被逼迫得浑浑碌碌,无处思考“孤独”的境地,这个形容就从此不会被人提起。


它再也不是伟大,不是酷帅,而是矫揉造作,无病呻吟。


“你从哪听来‘孤独’的?”


“那个红发女孩说的,其实我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
他就是这样,新学一个词就要反反复复用,每次重复都带着种幼稚又可爱的执拗,在人鱼群里,S也应该是被宝贝的那个,又或者说,他的年纪放在人鱼中,相当于人类社会的学龄前儿童。


一模一样的求知欲,一模一样的模仿力,一模一样的纯粹感,见惯了成年人污秽或浑浊的眼球,Nine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S的这种纯粹。


“现在明白了吗?”


“看见你我才明白了一点。”


“我?”


“对,刚才看到你穿这个,”他指指防护服,“没有人帮你扣扣子,你自己要勾着手扣老半天,我脑子里突然就回响起了‘孤独’这个词,大概就是这样吧。”


“那你理解错了。〞Nine背对着S合上医药箱,一片混乱的银光都被蛮横地扣上枷锁,而后,步步后退,停在实验室中央展开了双臂,指向环形的模拟海洋装置,国王一般炫耀着他的战利品,“我一点也不孤独。”


S听不明白,在他看来,这分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。


经理揣着双手等在实验室门口,门一开就迎上去,踮着小碎步跟随他的步伐,Nine猛一站定,她就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脊背。


“对,对不起。”


Nine压了压下巴,嗓门也被压低:“你教S说中文了?”


助理起先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,又懊恼地疯狂摇头:“不,不是的,他幼年接触过海洋广播,已经能听懂和表述一些简单内容,只是比较高级的词汇无法理解。”


“为什么例会上不汇报?”


助理不答话,脑袋低得几乎要掰断脖颈,Nine也不忍心真的怪罪这么个小姑娘,只好无可奈何叹了口气:“以后不要再这样做,他太聪明了。”



S指指密闭的实验室,又指指前方硕大的模拟海洋,急不可耐地展示自己的决心,可人类语言还没学熟练,说得语无伦次:“我得先离开这里,然后回到比这个罩子大多了的地方,那里有我的族群。”


“那叫海洋。”


“对!海洋,我要回到那里去。”


Nine嘴角默不作声地向里撮了一下,没告诉S,这缥缈的期待最好早点破灭。

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,手指在键盈上敲得一连串响,“你的族群在哪儿?”


“我说不上来,但是我可以找到它们。”


Nine眼光一闪,对生物习性的敏感好奇先他一步跳出了口:“怎么找?脑电波接触吗?”


S疑惑地鼓了鼓腮帮子,像含着不可说的秘密:“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,只要我回到海洋,就可以顺着一股力气往前走。”


噢,原来只是顺洋流。

Nine松了口气,继续敲键盘,点开了刚安装监控镜头,可角度有些偏,又点了点鼠标,控制墙角的摄像头转了个方向,“你的族群里大概有多少条人鱼?”


画面微微抖动了一会儿,平稳下来即对准了S那张精致的脸以及两片单薄樱红的唇,“很多……我不太知道你们的计算方法,大概就是,游过去能把珊瑚礁全都盖住。〞


Nine给监控室发送了检测的画面,漫不经心地问:“你怎么那么倒霉,那么多条人鱼里,偏偏逮住你了?”


“我掉队了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那天我们要顺着力气上行,大概太阳落到我脑袋前面的时候,我听见有一种说不出的音乐,就偷偷离队循着声音游过来,谁知道一过来就被网兜兜住了。〞


Nine不太理解S的表达方式:“太阳落到你脑袋前面?”


“用你们的话来说……大概就是,嗯…天快黑了吧。”


Nine皱皱眉,脸色变了变,伸手关掉了摄像头:“你听见了什么声音?”


“我也不知道,很美,我从来没听过,和海水,还有歌声都不一样,总之就是很美。”


Nine点开播放器,拖进度条至最上端,点开了《雪绒花》:“是这样吗?”


S眨眨眼,仔细聆听着,立马分辨出这音色,手舞足蹈地要肯定,可又不舍打断乐曲,强忍激动静默欣赏,曲毕才兴奋地拍了拍操作台:“对!!就是这个!”


“这是小提琴声。”


“嗯?”


Nine合了合眼,在自造的黑暗中平复呼吸,朦胧之中,已站在甲板上面迎余晖播放着音乐,海洋泛着波澜壮阔的光亮,红得惨淡,红得壮烈,包裹住苍茫之中渺若尘埃的巨轮,包裹住巨轮上渺若尘埃的他,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,意识从音乐中一点点抽离出去,他朝着海洋大喊,妄图使自己的声响穿透海风,越过浩如烟海的时代,回归至某片安稳的土地。


Nine睁开眼,发现自己竟又汗流浃背地无力了,他只得无力地转向S,无力地笑了一笑:“我放的小提琴曲。”


报告表明,人鱼的智力与人类相当,Nine认为远不只此,人鱼比人类要聪明太多,才有可能轻易理解并应用人类的语言,甚至开始学习人类的习性,才有可能躲过人类探测器的检测,千万年间在深海中逃遁,而他手里这只小人鱼,不知道太愚拙还是太聪慧,怎么会偏偏逃错了方向,逃到了他身边,这么说,是他害S在人类模拟的海洋里苟延残喘,限定温度与流速的洋流鼓动着穿透S的身体,气泡在他耳畔轰然炸开,他失去了海洋的庇佑,孤独地暴露在侵略者刀口下,该有多么恐惧不安。



Nine躺在两尺宽的小床上,不敢翻身,只能怔怔凝视黑暗,拷问自己——你为什么要内疚?你用小提琴声吸引了一条人鱼,引导捕捞队捕获了首条新物种,学术界争议得以定论,或许一条产业链和全新的人类共生方式就由此产生,你是科考界,甚至是全人类的大功臣。


那么你为什么要内疚?


他搞不明白自己的情绪波动,就像S搞不懂人类的语词一样古怪,只是也许偏偏应了这股内疚,他对S的态度都奇怪地温和了。


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?”


“问吧。”


“你们为什么要叫我S?”


“Shadow的首字母。”


“啊?”这个表示疑问的词说得太多,Nine都能在脑海中模拟出S的动作,两只眼睛内眼角向里探,手指交错着,尾鳍一下一下拍打着操作台。


Nine拖来一把办公椅,坐下耐心地解释:“你的名字,影子的意思,藏匿于大海之中,默默生存着。”


S点了点头,上下门牙怼平了,呲出飕飕的气体,从最单纯的发音中体味着这个代号。


“啊…我喜欢这个名字,念起来有种很厉害的感觉。”


Nine装模作样想了想,眼睛一溜:“那我再给你起个中文名吧。”


“中文名?”


“嗯,我是中国人,他们大多数都不是。”


S回想起自己所注视过的那些金发碧眼的面孔,恍然大悟道:“难怪,我长得不像他们,像你。”


“那你是条中国人鱼啊。”


亚洲人大多都长着一副相似的面孔,S的祖上也有可能来自日本或韩国海域,这些可能性Nine心知肚明,可还是选择性眼瞎,他直接把S所属的地界规结在了自己的国家,事后反思,无非是想强行把地缘和血亲关系拉近一点,好像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也跟着拉近了,如果私心再度明显,他简直要瞎编乱造S是条山东人鱼,就生长在邻家一条马路的清澈的鱼洞江里,他每天一放学就背着小书包屁颠屁颠跑过去,和S分享学校里发的牛奶小饼干。


好像他们已经相识了一个世纪。


S似乎对中国人鱼的身份很满意,也迫不及待想要替自己的血统正名:“你叫什么?”


“我叫,念九。”


“哪两个字?”


“写了你知道吗?”


S听出了念九对自己无知的轻蔑,不服气地涨红了脸,急匆匆喊道:“我会知道的,写给我看看。”


Nine伸出手,感到不妥又侧身坐到了操作台上,让自己和S保持同一方向,再歪肩膀靠近S,将姓名一笔一划写在他摊开的手心上,S收回手,方才念九指尖划过手心的触感长久不散,来回描摹着那些方正的笔画,他把手掌摆到自己面前,欣赏无形的文字,眼中闪着海洋的光亮。


“傻兜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就叫你傻兜吧,和shadow读音一样,傻小兜,”念九绽开了笑,收不住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正色的语言,“你好呀,兜儿。〞


傻兜就是在这时候抬头看他的,他嘴唇微张,翘起放在人类中也出挑的眉眼,字音又无意中拼凑成了一句赞叹:“你也好,念九。”


Nine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舱室,在颠簸之中抽出床底的纸盒子,抹去面上的灰,一把掀开盖子,没想到更多的灰沉积在纸盒子里,一掀就搅得弥漫满屋,他边捂嘴咳嗽边打开通风口,罢了缓缓蹲下,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小玩意。


短短十五天带去的镊子,怀表,八音盒甚至螺丝钉都被傻兜玩溜了,他现在就每天眼巴巴等念九给他送新的玩具,念九心想,我真是个圣人,为了打消罪恶感宁愿纤尊降贵当一回幼儿教师。


纸盒胡乱堆砌着些杂物,念九翻了翻,没什么有趣的,懊恼地瘫坐在地,挠挠头发,一筹莫展,没有什么有趣的,对,他本身就不是个有趣的人,身边的器物以实用为主,谁知道他也会有渴求装饰品或小玩意的一天?


一想傻兜拿到小玩具爱不释手的模样,念九又低头笑起来,手指摩挲着纸盒子毛糙的边,心中柔软的成分在发酵,立马起身翻箱倒柜找玩具,翻到未完成的报告,他看都不看一撒手就扔到一边,好不容易找到一只老牌中华钢笔,傻呵呵地笑了两声,倏地一怔,冒了一身冷汗。


要命了,他这是.…在想傻兜?

有病?



“Love is necessary, which means the company and the guardian.”


在Tia口中,傻兜首次听到了“爱”这个词汇,他照旧是听不懂的,他穿越过人类构建的小型洋流,抚摸透明质地的外罩,聆听机器轻微的轰鸣,搞不懂“爱”和这些冰冷的死物有什么关系,他更不明白,如果爱这么重要,为什么身边没有,自己却还能坦然地活着。


念九带来一只小小的钢笔,末端的黑漆都剥落了,傻兜还是喜欢得不行,玩了半晌突然抬头问: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陪我?”


“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

傻兜心想,责任,噢,又学了个新词汇。


“不是因为爱我吗?”


“不是。”


念九脱口而出,莫名紧张得呼吸都提到嗓子眼,强调道:“你别多想。”


傻兜悻悻的,学人类那样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:“在你的责任里,不允许爱上别人是吗?”


念九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


“也不允许爱我吗?”


“…嗯。”


爱是太抽象的东西,Tia的解释让傻兜将爱与陪伴守护划了等号,可念九否认了,就说明爱既不完全等同于陪伴,也与守护有着差别。


这下他又犯迷糊,那它到底意味着什么?


人类千千万万年追究的命题,想在朝夕之间找到答案,对他而言实在太难了。


念九这天提早回到船舱,疾走至洗手间冲了把脸,抬头看看镜子里自己慌乱躲闪的眼睛,耳畔反反复复响起那句询问,当真是,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,太荒谬了,怎么可能有人会爱上一条人鱼呢?


没有人会爱上一条人鱼的。


念九不断踱步,来来回回的脚步牵动着来来回回的思绪。不会吧?人鱼是人鱼,人类是人类,怎么会滋生跨种族的爱意呢?他对傻兜的有问必答,有求必应,至多出于愧疚,不可能再添上别的感情了。


念九确认了,他确实不爱他。


其实在心里一字一顿凿下这个判断时,他就已经有了答案,身体远比心灵敏感,撒谎时眼神会闪躲,手指会发颤,狠着心撒谎时,眼眶是会红的。


人类是凭借什么相爱的?相貌?人品?三观?那傻兜都有,为什么不可以?


对啊,为什么不可以?


他心里压着座沉重的盆栽,伦理逻辑生根发芽,牢固地盘踞着,每看傻兜一眼,那盆栽就往边上挪一点,和傻兜说句话,又挪一点,日积月累,点点动摇,盆栽已经挪到桌子角,岌岌可危地即将坠落了。


他这么一慎思,突然大感不妙,盆栽被呼得一下打倒,碎了一地,泥士外翻出来,根芽泥土凌乱地散落着。


他心里的位置空出来了。

现在他知道该放谁上去了。


研究所兴起了许多传言,譬如Nine把办公室搬到了实验室,吃住全和实验品在一起,人人只感叹Nine年少有为敬业上进,没考虑任何暧昧的可能性。


Tia接到采血任务时念九恰巧在控制室调试水温,他一推门一眼就抓住了那个格外粗壮的针头:“你干什么?”


Tia耸耸肩,替傻兜戴上铐带:“抽血。”


“你给他松开。”


“他会挣扎的。”


“不会。”念九眼神向铐带解锁的方向横了一眼,直接横到Tia脸上,“松开!”


Tia翻了个白眼,不情不愿按下密码,那铐带便收缩回去,傻兜的手臂都被勒红了,念九心疼得很,却碍于Tia在场没轻举妄动。


傻兜整条鱼尾都缩起来,反抗Tia的压制:“不!”


Tia回身来看念九,撇撇嘴,意思是:我说什么来着?他挣扎了吧。


念九上前去揉揉傻兜的手臂,又摸了摸他的头发,轻声安抚道:“你乖—点。”


傻兜摇摇头,委屈地直拍尾鳍:“我想你帮我抽。”


念九一愣,而后得意地朝Tia挑挑眉,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抢过针管,轻压住傻兜的手臂,缓缓对准了他的血管,傻兜还是害怕,瑟瑟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。


“你拉着我我没法扶针头啊。”


傻兜犹豫了一下,关节紧了又松,最终瘪瘪嘴收了回来,念九尽可能快速而轻柔地抽了半管,反手取了团棉花按在创口上,头也不回将针管递给Tia, 只顾问:“疼吗?〞


“不疼。”


Tia目瞪口呆,难以置信地耸起双肘摇了摇头,她越想越古怪。


人鱼这个种族太可怕,他们狡點、敏感,善于伪装和欺骗,在西方传说中也多以魅惑人心的形象出现,即便她以偏概全,下断论时不够了解另一个族群,她也自认为足够了解那位朝夕相处的同事,他冷漠严谨,从未与谁过分亲密,绝对不可能,不应该以那样的目光注视自己的试验品。


“Nine,you……”


念九放慢脚步,静候着她的提问,可Tia没再继续发声,她在讳若莫深的话题前难以启齿,念九明白这个you并不单指他一个人,也耐不得等待Tia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,终于像承认什么似地点点头笑了。


“Are you crazy?”


“Maybe.”


他下了决心承认,对Tia,对傻兜,都下定决心了,他还不敢去思考未来,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,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永永远远都在这艘巨轮上度过,平庸灰暗都能够忍受,即便这艘巨轮正载着全人类瞩目的成果,日渐逼近平坦的陆地。


念九又婆婆妈妈地担忧,那傻兜呢?他会愿意吗?不愿意我能怎么办?就算愿意,那会明白我一切行为的含义吗?他看着傻兜识字的侧脸,突然又笑开了。


管他呢。


念九在模拟海洋的最上方的平台旁搭了块伸缩板,供傻兜下半身在水中浸泡,上半身得到支撑的平台,可以自由地把玩那些小玩意,他手掌一按,将伸缩板按回去,傻兜与他之间的隔断就这么缝合了,念九揽近傻兜的肩膀,俯身吻了吻他的唇。


海水的咸腥与身体的温热一丝丝共融了。


傻兜照旧懵懵懂懂的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
“你不懂吗?”


“有点懂又不太懂。”


“你有什么感觉?”


傻兜歪歪脑袋,食指沿着自己的胸口划了一道,说:“像加利福尼亚的暖流。”


“傻子。”念九再次吻上去的时候也没止得住笑,感情一旦开闸就像翻天覆地的海啸,伦常、科研、理智,统统都作废。

——“你不懂吗?”

——“我爱你啊。”



VOR-ll 回归大陆一周前,S的鳞片组织开始出现了小范围溃烂。


念九在例会上大发雷霆,冲着Tia直吼:“之前不是挺好的吗?!”


“我们没办法模拟海洋微生物的状況,S机体缺乏调节,就像微型生态圈实验总是失败一样。”


“你们怎么得出结论的?我怎么没看出来?”


“S的鳞片掩盖了伤口,我们也是在扫描时才发觉的,不过他自己肯定知道。”


念九接过Tia传来的图像,看到一半就不忍继续,但凡有些常识的都能判断,病情基本无力回天了,他攥了攥手心,压回眼泪,哽咽道:“Dr Ban,我们就不能等回大陆再动手吗?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。”


“不不不。〞一位老者缓缓摇了摇头,头发白得比镊子光还残酷,“再发展下去,他的肌肉组织甚至器官都被破坏了,我们必须得尽早解剖。”


“Ban!!”念九甩开图像,气得直呼其名,双手按住桌面,一点点逼近教授,“我不同意。”


“We don't care.”


傻兜被彻底隔离之前,念九打通了自己仅有的那么点人脉,偷偷闯进了实验室,傻兜下身盖着层防水布,这艘船上的任何科研人员都不会这样做,只可能是他自己,忌惮被念九发现,破坏流光溢彩鳞片的美好印象,这才不知从哪儿求来了一块防水布遮掩伤口。


傻兜微微笑着,握住念九的手,辩白道:“没事,我们族群里经常有同伴会这样,过段时间就自愈了,真的。”


念九心想,才来这么几天什么都学会了,学会了乱用词语,学会了接吻,还学会了瞎逞能。


谁他妈要你学会这个了?你就不能坦坦诚诚交代吗?说你很难受啊,很疼啊。


可傻兜就是不说,弯着一双眼亮闪闪地看着他,强行掩盖着疼痛。


念九伸手紧紧搂住傻兜,怀抱中的身躯孱弱得发抖,“我这段时间比较忙不能来看你了,你不要害怕,听见了吗?”


傻兜的呼吸弱下去,似有若无若地抚过他的侧颈,权当一句应答。


科研组本以为重心该放在解剖S上,没想到立刻就得到了新的指令,监控室发来报告,S整日伏在玻璃外罩上,食指虚弱地写着什么,科研组大为震惊,会议从早开到晚,话题在求生和讯号之间争论不休。


念九不像他们,他一眼就看懂了,不是什么团体讯号,更不是什么机要本能,那是千千万万遍“念九”。


傻兜那么小,那么远,虚弱地随波漂浮,念九忍不住心疼地想上去抱一抱监视器,好像这样就能安抚那一端垂死挣扎的小人鱼。


Tia上前拍拍他的肩,叹了口气:“你早该想到有这一天。”


“我……”念九揉揉眼睛,“对,我早该想到,早一点预防,可能就……”


“别这样。”


念九按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动,突然猛一收紧:“你本科是学计算机的吧?”


“是的。”


念九急匆匆地捏住Tia的双肩,不再掩饰自己猩红的眼眶和内心的焦灼:“如果情况再这样恶化下去,还没看到陆地,他就会被解剖,帮帮我,求你。”


Tia从来没见过念九这样一番情绪失控的哀求,愣了半晌冷冷地问:“你想干什么?”


“今晚,VOR-ll 的电力供应系统全部瘫痪。〞


“晚上有风暴潮,破坏电力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?”


“我知道,所以我只需要五分钟,就五分钟。”


Tia一侧身扭开了念九的双手,背对他没好气地拒绝:“五分钟很可能就让VOR-ll 沉没了,你要救他就不顾整船人的死活?”


“那……三分钟,行吗?”念九的语气在替他哭诉,替他下跪,甚至在替他磕头,“我求求你。”


Tia背对着一个撼天动地的阴谋,咬咬唇,无可抑制地泪流满面。


6月26日晚地方时10:10分,北太平洋袭来一场百年难遇的风暴潮,VOR-ll 号由于仪器故障出现长达三分钟的断电。


凭借科考船工作人员的高素质和强能力,故障很快就得到修缮,全船电力恢复,可仍陷入了巨大的恐慌——被人类捕捞到的首条人鱼失踪了。


Ban下令必须无死角搜索,船员搜索三天仍然无果,此时消息已掀起了世界各地的轩然大波,多数媒体认为这又是一场无道德欺诈。


Ban断定是有内鬼作祟,气得召集全员集合,他亲自清点人数,这才发现Nine不见了,救生艇也少了一艘。


“Tia,do you know where is Nine.”


Tia耸耸肩,望向身后一片浩瀚的海洋。

“Nobody knows.”



End.




最后没有固定的结局,可he可be,所以《一》留白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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